講師:楊雨樵|撰稿:黃詩婷|編輯:郭瑀
闔上雙眼,想像眼前浮現一張圖像。
它於記憶中的樣子,依然如最初所見是靜止不動的嗎?
作為兩天影像教育創新實驗室課程的序幕,講師楊雨樵帶著我們從最基本的「一張圖像」開始,重新碰撞動態與靜態的定義,伴隨著老師們幽默回應與講師熱烈互動,打破既定印象的圖像疆界,你認為圖像是靜止的嗎?一起來了解雨樵講師如何讓畫面動起來!
圖像:介於動靜之間
閱讀影像時,我們無形中已於內心認定它的樣貌,比如觀看照片與電影,受到過往觀看經驗與刻板印象影響,於心中將「照片為靜態的」、「電影是動態的」區分開來。
然而早在動態影像誕生之前,「圖片和圖像」已和人類相處約三千五百年,人們在創作、重述、再現這些圖像之時,盡全力以有限的技術將他們眼前所見、腦中所想的事物呈現出來——對於他們來說,這些圖像是「動態」的。人們繪製的圖像,忠實呈現腦海中動態的樣貌,於是靜止的圖像,於記憶中栩栩如生地奔跑起來。
記憶:圖像作品的完成

「圖像作品的完成,靠的並不是欺騙,而是記憶。」藝術史學家貢布里希在《藝術與錯覺》曾經提及。為何是記憶?可以從這張馬可波羅遊記野史的圖像(圖1)說起。這張圖分成三個區塊,每一個區塊的人相貌迥異,或許是沒有頭、臉長在身體上宛若東亞神話「刑天」的生物;或許是全身毛皮覆蓋、貌似希臘神話角色的獨眼巨人;也或許是手上握著一張具有容貌盾牌的狗頭人。馬可波羅遊歷各地,畫下外型奇特的生物,他是親眼目睹這些奇觀,或者,他與我們看見形貌相似的人,卻於腦海中留下這樣的記憶?
人們創作圖像,善用諸多錯覺方式,讓人們相信眼前所見是立體的,諸如運用光影變化、開發3D技術,讓平面圖像躍然紙上。然而,這不只是使用視覺欺騙的效果,關鍵在於日後回想起這張圖像,它仍於腦海中栩栩如生。如同觀看電影當下無法立即理解影像所有細節,然返家旅途中,電影情節仍持續在腦中勾勒完成。經由一次次復返回想,圖像、影像、動畫、電影於「人們的記憶中緩緩成形」。
從生理學開始的多元觀看經驗
「一百個人看電影,有一百種看法。」
看似意味著尊重多元觀點,然而事實上,自生理構造便已奠定每個人將獲取迥異的觀看經驗。當畫面透過眼睛的水晶體將光線折射,投放至視網膜,視網膜偵測到光線、影像、外界的景象,便匯集到視盤的視神經,視神經將兩隻眼睛看見不同角度的畫面處理成為立體影像。通過視神經(Optic nerve)、走過視交叉(Optic chiasm),將來到處理早期訊號的外側膝狀核(LGN),抵達最後的初級視覺皮層(Primary visual cortex)。過程宛若火車一般,一站一站傳遞訊號,至腦袋最後方形成「初級的視覺」,接著,進入人們何以讀取這些訊號、產生差異的過程。(圖2)


左:圖2_右:圖3
進入初級視覺後,我們大腦將分為兩個路徑,一為腹側路徑(ventral pathway),抵達「語言區」和「記憶區」(圖3上圖) ,讓我們得以透過「語言」描述所看見的畫面,與此同時經由「記憶」處理,以利下次聚會看見同樣的面孔,記憶得以與語言相連,呼喊朋友的名字。透過記憶,我們可以知道「我們看見了什麼」,比如看見眼睛、鼻子與嘴巴,腹側路徑的腦神經將這三個部分合在一起,讓我們認出這是一張臉,同時這也牽涉到完形心理學(格式塔理論),皆是透過腹側路徑進行組合。
腹側路徑之外,另一則為背側路徑(dorsal pathway)(圖3下圖),讓我們的眼睛跟隨物體移動,快速閃躲飛行中的昆蟲、準確抓取投擲的棒球,這些動作皆由背側路徑負責,而與人們觀看3D立體影像的體驗密切相關,例如電影院播映猛獸從山林迎面而來,嚇得我們蜷縮在座位上,這般立體視覺的享受和娛樂,便是由背側路徑傳遞。透過腹側路徑傳遞「什麼(what)」、背側路徑說明「如何(how)」,兩相協同作用,使人們可以觀看各式各樣的圖像與電影,同時於其中開展個別差異,讓我們獲得「不一樣」的觀看經驗。
不談生物了!一起讓圖像動起來吧

上面這張圖(圖4),你看到什麼呢?「腦的組織?」「長得像航海王惡魔果實的巨人!」「坐在野外如棺材的石臺上。」老師們熱烈點出圖像的細節,展現人體肌肉、手上拿著一張如告示的文宣,以拉丁文寫著腦的皮層,然而這張解剖學圖的關鍵,在於他將原本應當一片白淨的背景,抽換成自然風景,隱喻人體運作宛若大自然更迭,隨時間滋長潛息,生命消長與時間輪轉,逐步發展成圖像的母題。
「圖像最重要的關鍵是聯想。」
畫面經過視網膜看似靜止,實則已經於記憶中啟動。諸如(圖5)中的水車,底下波浪型線條宛若微風輕拂,提示旋轉運作,側臥一旁的人物滿懷失意惆悵,因身分地位而戀情未果。透過水車輪轉,聯想太陽繞行、日晷推移,意喻時間消逝、人生無常,最終走向哀戚的結局。(圖6)中如俄羅斯輪盤的圖像,更透過「骰子」、「籌碼」的機運變化,點出「命運之輪」的無常,或許得以換得榮華富貴,卻也可能風水輪流轉而窮困遼倒。透過命運「輪轉」,輪盤旁席地而坐的人們好似動了起來,起身擲出骰子、堆高籌碼,在輪盤旋轉中生命隨之起伏跌宕。


左:圖5_右:圖6
「影像又是如何承襲圖像母題呢?」
日本重要動畫導演川本喜八郎1974年的作品——《詩人的生涯》(圖7),便運用紡織機對應生命輪轉。觀眾看了到什麼?「一個疲憊的老婦,被紡織機的織線纏了進去!」「她身體消失了,是變成紡織機一部分嗎?」「感覺婦人變成絲線,然機器持續運轉。」
雨樵講師緊接著提問,當婦人身體纏繞進命運之輪銷聲匿跡,化成一縷絲線,絲線還可以怎麼被運用?「嗯⋯⋯難道是繼續織下一匹布嗎?」老師支支吾吾,謹慎開口說出了這有點駭人的答案,確實,當生涯捲入命運之輪看似消耗殆盡,但事實上並非什麼都沒有留下來,而是她成了絲線,織成布料、織成衣服,穿戴兒子身上,於傳承者身上留下痕跡。命運之輪雖殘酷,另一面卻開啟世代的更迭,而「傳承」正得以回應「記憶」的概念。

故「命運之輪」不僅作為圖像母題,電影亦深受其脈絡影響,諸多影像經典皆由此承襲而來,比如大島渚《愛的亡靈》中,辛苦揮汗的車伕拉著疾行滾動的輪子,黑澤明《蜘蛛巢城》置身雲霧的女巫訴說預言、轉動手上的紡織機,又或者今敏導演重要作品《千年女優》(圖8)中首尾貫穿的輪轉圖像——女主角藤原千代子以為終於喝下解藥,卻受騙飲下千年長命酒,隨著紡織機快速輪轉,千代子宛若永遠受困於紡織機束縛限制的命運之輪中,像是被詛咒一般,活成一齣又一齣戲的樣子,無法從中掙脫出來,其人生每一個階段,皆無法抑制回想起喀喀轉動的紡織機,與自己無法逃脫的宿命,然而女主角究竟是否因此深陷輪迴痛苦?帶觀眾細細品讀,與千代子一同歷經各個年代的追尋,解析出屬於自己的命運之輪。

於觀者心中運轉的圖像
透過「輪轉」意象,將自然萬物與人類命運緊密聯繫,「命運之輪」雖然殘酷,無常地、悲劇性地輪迴,卻開啟時代的更迭、生命的傳承與勃發,於觀者心中牽引感動與共鳴。隨著雨樵講師從生物學角度看待圖像如何於記憶中成像,從藝術史切入命運之輪如何於圖像中輪轉,圖像不僅栩栩如生地於腦海中成形,更於觀者心中持續編演上映。
p.s.圖像除了命運之輪的母題,還運用哪些手法隱喻命運輪轉呢?請接續閱讀時之板塊——圖像觀看導引入門下集吧!